【财新网】（记者 张兰太）“今天的中国大学，教授们普遍不愿在学生身上花太多的时间。原因是，这在各种评鉴中都很难体现出来。这是一个很糟的结果。”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认为，为了“世界一流”的目标，一些实力不够的大学很可能好高骛远，以致挪用本该属于学生（尤其是本科生）的资源，投向“如肥皂泡般五光十色的幻境”，“结果连原本可以做好的本科教学都搞砸了”。

　　陈平原是在12月2日的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五届年会暨重构教育评价体系高峰论坛上参与“大学排行榜科学吗”讨论时作出这番表述的。

　　陈平原在过去的十五年间曾多次发文谈论大学排名或排行带来的弊端。他认为，关于“大学排名”的讨论，应该走出封闭的教育学界，将大学置身于当代中国的政治文化语境里，邀请知识界以及大众传媒共同参与。

　　据陈平原介绍，他最早关注大学排行是是缘于14年前——2004年11月《泰晤士报》推出最佳高校排名，北大跻身全球第17。因此，北大校方很高兴，马上挂在官网上“广而告之”。于是，包括陈平原在内的北大一些人公开批评了校方刊登排名的这种做法。

　　在陈平原看来，当时这个排名所肯定的，并不是北大的科研成果，而是中国在变化的世界格局中所具有的重要性。“中国在崛起，而且在全球事务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学者们在关注中国的同时，也在关注中国的高等教育。这就有意无意地提高了中国大学的学术声誉。非要一个中国代表入围不可，那就上北大吧。中国的重要性，以及大学发展和国家命运紧密相联这一设想，使大家认定北大非常重要。”

　　不过，陈平原也承认，自己作为教授谈大学排名，很容易理想化，因为“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学排行榜的权威一旦建立，很容易形成巨大的利益链条，环环相扣，不容你置身事外。”他举例说，香港某高校有一年排名很靠前，其校长表示不参加评选了，就没提供资料，结果第二年，那所大学排名一下子跌了将近100名，于是该校长一面发文呼吁“别让‘排名’挤掉大学的首要使命”；一面悄悄准备资料，第二年继续参加排名，争取明年名次回升，因为“再跌下去校长都当不成了”。

　　“对于大学排名以及学科评估，几乎所有的大学校长都是又爱又恨——名次下降则抱怨，名次上升则引用。明明知道它有问题，但是又不能不参加，这对今天的中国大学造成很大的痛苦。好在不同的排名，提供了自由解说的无限空间。”陈平原说。

　　为何大学排名对于中国大学的发展弊大于利陈平原认为，排名只能靠数字，数字很容易做假。“即便你拒绝弄虚作假，可你潜意识里，着力于生产‘有效的’数目字，必定扭曲办学方向。”

　　陈平原指出，西南联大最大的“学术成就”，是成功的本科教育，而在当今中国，大学校长及教授们明显地重科研而轻教学，因为教学（尤其是本科教学）的好坏，无法量化，不直接牵涉排名。“不管是对教师的鉴定，还是对大学的评估，都是‘科研’很实，而‘教学’则很虚。其实，当老师的都知道，在大学里教好书，获得学生们的衷心拥戴，很不容易。”

　　不过，陈平原也表示，虽然批评很多，但大学排名并非一无是处，也自有其存在价值：第一，公立大学拿纳税人的钱，有义务汇报工作业绩，不仅面向政府，也面向公众。公众关注大学排名，也是一种无形的监督。“无论官员还是民众，太复杂的问题看不懂，也管不了，而大学排行榜显示的各大学位置以及历年的升降，无疑是最为直观的。”陈平原说。

　　第二，对于政府来说，大学拨款必须有明显效果，才值得加强投入。陈平原认为，尽管在专家看来百孔千疮，排行榜仍是很重要的参考数据。“最近20多年（从211工程算起），中国政府对于高等教育的持续投入，使得中国大学的国际排名迅速上升。”

　　第三，出于商业价值以及自我肯定的需要。眼下中国的大学排名越来越多，陈平原认为，压是压不住的，因为社会上有这个需要；与其让一两家独大，坐收渔利，不如完全放开。“一来削弱排名的神秘感与权威性，二来乱世英雄起四方，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争与厮杀，逐渐淘汰，最终留下若干比较靠谱的，供民众及学界参考。”

　　“目前这么多大学排行，还不如相信学科排名。教育部有责任经营好一级学科评估。”在陈平原看来，学科评估比大学排名靠谱一些，也比较好把握，值得定期举办，并向公众推荐与讲解。

　　他最后建议，对于大学排名以及学科评估，有志之士除了严肃批评，正本清源，还得抓住一切机会参与到评价标准、操作流程、指标及权重的设计等方面的改革中，“努力让中国有一两个比较可信的评价体系或者排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