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网】（记者 杨睿 崔先康 实习记者 马姚姚 万思成）“11·28”张家口爆炸起火事故的起因似陷入罗生门。11月28日零时41分，河北省张家口市桥东区河北盛华化工有限公司附近发生爆炸起火事故，截至28日晚，事故已造成23人死亡，另有22人受伤，其中3人危重伤。据新华社新华视点28日下午3时报道，其记者从河北省张家口市消防和电力部门核实了解到，当地爆炸事故调查的初步原因为运输乙炔的大货车爆炸，引起了化工厂周边车辆连环爆炸燃烧。事故中过火大货车38辆、小型车12辆。

　　乙炔俗称风煤和电石气，在室温下是一种无色、极易燃的气体，工业用乙炔含有硫化氢、磷化氢等杂质。关于乙炔运输车辆究竟属于哪家公司，目前各方说法并不一致。据新华视点上述报道称，初步调查结果显示，盛华公司附近的张家口海珀尔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生产氢气需要用到乙炔，当天凌晨，运输车辆在进入海珀尔公司厂区过程中发生爆炸，爆炸燃烧影响到了海珀尔公司厂区和盛华公司大门周边，并引爆了路边停靠的多辆大型货车。盛华公司厂区目前处于正常工作状态。

　　然而，海珀尔公司多位人士对财新记者坚称，爆炸与该公司无关。海珀尔一位中层管理人员对财新记者表示，新华社报道“百分之一千是错的”，该公司还没有投入运营，并且计划是用电解水制氢，生产过程中不会用到乙炔作为原料，当时排队的货车里也没有海珀尔的车，“一辆也没有，路上的货车基本都是拉煤或其他危险化学品的，主要都是运到盛华的，跟我们没关系。”他说，“水电解制氢根本不会用到乙炔，乙炔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

　　“我们制氢厂现在还在在建状态，工厂里也没有人，你想如果我们不生产，半夜如果有乙炔的车也不会让他们进厂的。”海珀尔公司另一位人士对财新记者说。据悉，该制氢厂本月开始调试设备试运营。

　　资料显示，海珀尔新能源项目拟利用无法上网的弃风弃电资源，采用脱盐水经过电解过程生产氢气和氧气。建成后，每天可以为1500辆氢燃料电池客车提供氢燃料补给。该项目“将推动氢燃料电池汽车在2022年北京张家口冬奥会进一步实现规模化应用”。

　　而盛华化工的工作人员也对财新记者否认事故与该公司有关。“网上拍的那些爆炸照片都不是我们公司的，我们公司没有受到影响，”一位盛华化工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对记者表示，发生爆炸的是该公司南边的一家企业，“据说是一家新能源企业”。而财新记者实地走访发现，盛华化工的南边只有位于望山循环经济示范园区盛华路南侧2号的海珀尔公司。其厂房看上去很新，而且还有一个加油站模样的建筑物。

　　财新记者查询资料发现，2013年1月3日1时30分，河北盛华化工有限公司望山产业区氯碱厂乙炔工段5号发生器维修作业现场，也曾发生一起气体爆炸事故，造成1人死亡。据当时的事故调查报告，事故直接原因也是因为电石反应产生乙炔，遇火花产生爆炸。财新数据亦显示，盛华化工的经营范围包括生产乙炔。“在化工厂，乙炔是很常见的。”一位化工业人士告诉记者。

　　11月28日下午4时，在盛华化工的马路对面，财新记者看到海珀尔新能源的厂区门口停泊着数辆警车。相比可以进出拍照的盛华化工，这里的警力部署得更为严密。直到夜幕降临，仍有警车守在海珀尔门口。

　　至28日晚，新华视点已经删除了上述报道。另有张家口市环保局一名专家对媒体表示，他在现场观察到的主要是车辆运送的煤炭起火，但最早是哪一辆车最先发生事故、运送何种货物，目前市政府还没有通知。

火灾现场

　　28日晚10点，警车还在事故现场巡逻。消防车、武警车辆仍全副武装，盛华化工正门口停着一辆120急救车。梅家营村通往盛华化工厂的路口，被黄色的警戒线封锁。拦下财新记者的警察称，前方正在“挖东西”，大概29日上午能清理好。

2018年11月28日，河北张家口市桥东区河北盛华化工有限公司附近，吊车清理爆炸车辆。（点击图片进入图集）图/财新记者

　　当地村民称，此前此地已发生多次交通事故。此次爆炸事故中，受伤的并不只有货车司机，有附近路过的村民也被炸成重伤，仍在手术室抢救。

　　29日早晨，一位货车司机告诉财新记者，仍有上百辆大货车滞留在盛华化工厂附近。他们当中有很多是从内蒙古拉了一车煤，再到盛华化工卸车。车都是私人所有，但基本上都在为盛华化工拉货卸货。记者在现场看到，停在路边的大货车基本只剩下残骸。每辆车内几乎都是黑色的煤块，地上还有散落的煤灰。

　　一位司机27日傍晚赶到这里，看到盛华东门附近已经排满了车，就把车停在东边的一条道上等待。28日凌晨他听见爆炸声，但这条道上的货车都未受影响。但盛华工厂方面也没有通知他们何时能进厂卸货。

　　2018年11月28日凌晨12点多，盛华化工周边的几个村子里，多数村民们睡得正香，突然被接连几声“咚咚”巨响惊醒。化工厂东边的向家营村里，一位村民还以为这是地下发出的响声，“像地震那样吓人”。

　　事故发生地位于望山循环经济示范园区，园区被村子包围，西边是北甘庄村，南边是梅家营村，东南角是河家堰村，东边则是向家营村。事故发生时，一里开外的梅家营村村民也听见两声巨响，跑出去一看，发现天边泛着一片红光。有人指着盛华化工方向说，那里着火了。

　　一位在事发现场参于救人的当地梅家营村村民叶飞告诉财新记者，他当时和其他几个人开一辆面包车赶到现场，看到现场“小一里地”全是火，“最早爆炸的地点不清楚，反正上去的时候就是一片火海了。主要是车着火，有的车头都着了，都在盛华外面的那条路上。”他说，这些车主要是给盛华送煤的运煤车，都等着卸货。

　　车都停在盛华正南门到东门一段，挨着盛华化工的马路北侧停的多是私家车，马路南侧则两列车并排，大都是半挂车。

2018年11月28日，河北张家口市桥东区河北盛华化工有限公司附近，事故现场附近的爆炸车辆残骸。（点击图片进入图集）图/财新记者

　　梅家营村村民现场拍的视频显示，大货车排了约一公里，而着火的大货车不下30辆，还在“咚咚”地爆燃。叶飞等人赶到事故现场后，刚一停车，不远处一辆车“嘭一下立马就燃了”，前方一片火光起来，“当时就像走在世界末日的感觉，这一段全是火点，好像是火把一样，一个一个的。”叶飞在现场对财新记者说，当时烟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两米，油箱、轮胎正一个接一个咚咚爆炸，一响一个火球。当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快跑，人在前面跑，后面‘砰砰’的炸，就跟战场上炮弹似的。”

　　他回忆说，现场的火很大，“不是柴火着了棉被着了那种着火，而是空气着火的感觉。空气里面都是刺鼻的味道，不好闻。”

　　跑入路边的停车场后，叶飞看见院子里也有几台大货车和小车着火了，但从停车场正门已经出不去了，“那边全是火，我们跳墙头跑出来的。”他们本来是想去救人，但当时的情形下，“我吓得腿都软了，没有勇气上去救人了。”

2018年11月28日，河北张家口市桥东区河北盛华化工有限公司附近，事故现场附近的爆炸车辆残骸。（点击图片进入图集）图/财新记者

　　事实上，周围的村民当时都在狼奔豕突地逃命。起火两小时不到，梅家营和北甘庄这两个村子就“空了”，人们拖家带口逃向张家口市避险。凌晨的温度低至零下7摄氏度，但有村民逃跑时，只穿着裤衩，披着床单，脚上只有一只鞋。

　　令周边村民仓皇而逃的，是盛华化工厂内的两颗巨大的白色球型储气罐。在盛华上班的本地人都知道，贮存在两颗“圆球”里的气体一旦泄露，方圆几里地的人会窒息。大火燃烧时，空气中的刺鼻气味“跟平时盛华排出来的差不多”，于是很多村民们以为是储气罐发生了爆炸，所以赶紧逃命。据财新记者了解，村民所说的或是氯乙烯球罐。氯乙烯是一种无色、有醚样气味的气体，属于危险化学品，用作塑料原料及用于有机合成，也用作冷冻剂等。记者在现场看到，球罐区的两个巨型圆球正对马路的一面已被昨晚的大火熏黑。

“三不管”地带

　　盛华化工正门外是宽阔的盛华路，马路双向六车道，宽约35米。每天傍晚，陆续有红色半挂车排着队向盛华化工的自西向东门驶去。据梅家营村民介绍，这条马路上的大货车主要分两种，一种是从盛华厂内往外拉树脂或腐蚀性物质的罐车，还有一种是向盛华厂内运输电石、煤、盐等原料的车。

　　盛华化工内有60兆瓦自备热电厂，耗煤量极大。因此，货车司机往往要排队进厂区卸媒。这些半挂车在盛华化工东门外排起长龙，车多时甚至能排到200多米开外。有时，司机要在这里排队等候两三天才能卸一车货。他们实在等不了时，就会把车停到叶飞所说的盛华对面的停车场内。

　　排队等候的货车司机为了防范别人插队，或者为了省住宿费，很多人晚上就在车上睡觉。

　　28日下午，财新记者在盛华化工的门口看见大片被烧焦的土地。据梅家营村村民反映，这都是他们的树苗地。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心疼地一棵一棵数着被烧死的树，一边直摇头，“没救了，都死光了”。

　　盛华路南侧的停车场内仍大约停有16辆大型货车，还有几辆小轿车。靠近停车场大门的四五辆大货车车厢玻璃全部被震碎，烧得只剩空壳。一位目击者称，他当时在停车场就看见死了三个人，是隔壁饭店老板的母亲、老婆和孩子，“那男的看上去有些精神失常了”。

　　据梅家营一位村民介绍，此地此前就因大货车占道发生过多次交通事故。不久前，一辆载着五六个人的面包车在这条马路上行驶时，撞上了路边熄火灭灯的大车，“面包车里的人几乎都死了，听人说胳膊都飞了。”这位村民说，“这本来就是行车道，被大货车占用了，交警来了消停两天，风头一过又占满了。”

　　财新记者现场采访得知，盛华化工正门所对的马路是一片“三不管”地带，平时大货车占道现象十分常见，司机圈子里都知道这条路事故多发。据《中国经营报》报道，张家口市、县交通局都认为事发地为对方管辖。张家口市交通局办公室回应媒体称，事发地望山循环经济示范区属于区县合办，负责相关事务的应是宣化县交通局。而宣化县交通局办公室一名负责人则表示，事发地已归属张家口市，目前属于市交通局管理。

医院的伤者

　　据“张家口发布”最新数据，事故已造成23人死亡、22人受伤。一位梅家营村民告诉财新记者，天快亮的时候，他看见一名货车司机走到路边，找过路车要了瓶矿泉水喝，“烧得衣服都没了，身上黢黑黢黑的，被抬上救护车后人就咽了气。”

　　28日下午，张家口市第一医院ICU重症病房外，病人家属在焦急地等待。一位家属告诉财新记者，ICU病房内正在做手术的是一对夫妻，这家人住在盛华化工厂东边的村子。两人28日凌晨下班回家，开着小轿车经过事故现场时遭遇爆炸，后被送至医院抢救，一直未醒，家属也不知道他们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ICU病房外坐着七八位两人的亲属，这对夫妻父母年事已高，家属们还不敢告诉老人。

　　梅家营村民告诉财新记者，东边向家营村里有五六个人去市里唱KTV，回家路上也正好路过爆炸点，“一下子把车给崩飞了”。一位向家营村民也告诉记者，听说村里有一家老小五六口人，回村的途中遇到爆炸，伤得挺重。这户人家自出事后，家里的灯一直没亮过。

　　在张家口市的解放军251医院，记者们长枪短炮在烧伤科门外等待。两名医院保安紧守住烧伤科的大门，只允许医生和家属进入。医院工作人员称，这里是部队医院，要拍摄必须征求医院的同意。

　　财新记者从251医院了解到，该院共收治了8名病人，其中有3人伤势严重，严重者烧伤面积达70%-90%，专家讨论后会拿出一人一策的治疗方案。记者在烧伤中心门口看到，与会专家围坐一圈讨论伤者病情。

　　此前“张家口发布”称，事故伤者已送至河北北方学院第一医院，但该院急诊分诊台、急诊住院病房的护士均向财新记者表示，未接收爆炸事故中的伤员。

　　河北张家口市政府新闻办公室28日21时40分对张家口市“11·28”爆燃事故有关情况进行通报称，截至目前，现场搜救工作基本结束。目前22名受伤人员中，2人在张家口市第一医院救治，生命体征正常；8人在解放军251医院救治，其中3人危重伤、5人生命体征正常。还有8人已转至北京治疗，其中有5人在北京解放军304医院，2人在北京朝阳急救中心，1人在北京儿童医院救治。另4人已轻伤出院。

　　至发稿时，张家口安监局、张家口市桥东区区委宣传部的电话无人接听。

　　财新记者陈玮曦、丁刚对此文亦有贡献。叶飞是化名。